觀點|現代性的驛站與軌道
  • 未來的美術館什麼樣?我們正邁入一個全臺數個縣市地方美術館即將相繼竣工開館的新時代,科技理念及工具、社會文化藝術思潮各方面的加速發展,都讓人對美術館及其所能引發的未來想像充滿了期待,也令人好奇,可能性與實際情勢之間究竟有怎樣的距離或是碰撞?
    本期跟隨2020年的腳步,遨遊於專欄作者散文詩式的漫行之中,也時而放飛想像,開啟對三十年後美術館觀展體驗的大膽想像。

文.圖|高千惠

高千惠
藝術教學者、藝術文化書寫者、客座策展人。

研究領域為現代藝術史、藝術社會學、文化批評、創作理論與實踐、藝術評論與思潮、東亞現(當)代藝術、水墨發展、視覺文化與物質文化研究。

著有:《當代文化藝術澀相》、《百年世界美術圖象》、《當代藝術思路之旅》、《藝種不原始:當代華人藝術跨域閱讀》、《移動的地平線-文藝烏托邦簡史》、《藝術,以XX之名》、《發燒的雙年展-政治、美學、機制的代言》、《風火林泉-當代亞洲藝術專題研究》、《第三翅膀:藝術觀念及其不滿》、《詮釋之外-藝評社會與近當代前衛運動》、《不沉默的字-藝評書寫與其生產語境》等書。

每個城市都像挪威藝術家孟克(Edvard Munch),焦慮地向遠方的來者「吶喊」:我們需要一座現代美術館。我們似乎也應當有一條美術館縱貫線,可以沿著「吶喊」的回音,沿途尋找各個城市的文化消融力與現代競爭力。如同腸胃的蠕動,這條縱貫線將帶動著全球化的腰腹與地域性的舌尖,滿足文化遊客的雙重想像。

究竟一座現代城市美術館應該長什麽樣子?它要以如何的形式與內容,既反映出全球化的現代意味,又再現出獨特性在地色彩?一個失去現代化命脈的城市美術館,能夠策劃出什麽展?雖然,大多數的城市現代美術館,都努力長得像未來的航站,有展翅式的、有藏地式的、有魔術方塊式的、有太空怪物式的,並且像任意門一般,讓觀者可以穿越時空,與過去的事典文物交會。但既然以城市為命名,現代美術館也被期待能成為在地的文化縮影,讓觀者在縮時的眼波流動中,可以看到城市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在城市還年輕的時候,要了解一座城市,總是要從具有中心與腹地表徵的駅站開始。許多古老的駅站,都曾是城市的政治地標、文化中心和經濟發展樞紐。從19世紀的城鎮鐵路車站到當代大都會的捷運系統,這些源自工業革命以來的地面網絡,連結了地方與他方,也改變了在地性的色彩。如果我們要有個城市現代美術館之旅,與駅站有關的城市美術館是一個啓站。

2015年,奥賽美術館有個「建物:巴黎之胃」(Architecture:Le Ventre de Paris) 之展;2019年,芝加哥美術館則有個「平民藝廊:倫敦地鐵海報展」(Everyone’s Art Gallery:Posters of London Underground) 巡廻展。這兩個美術館均與鐵路有關。一個的前身是火車站;另一個當下的位置便橫跨了鐵路兩側。兩個美術館的建物,均利用了時間與軌跡的概念,既保存了古建物的年代外殼,也在內部接嫁了現代鋼鐵與玻璃的結構。而以工業建城的底特律美術館,則在古典的入門大廰,以工業建設的壁畫迎賓。

1980年,法國藝術家丹尼爾.布倫(Daniel Buren)曾在芝加哥美術館進行一項現地製作計劃「請注意門」(Watch the Doors Please)。他在火車節門貼上他著名的直條紋,美術館觀眾可以在館內特定方位,看到這些直條紋在某時刻從眼前奔馳而去。而這時間與軌跡的概念,在奥賽美術館「建物:巴黎之胃」的海報中,則結集藝術想像和科學實証,以一個吞吐交通系統的五感洞開怪人,陳述一個邁向現代化的城市,本身便像個像腸胃外洩的中樞體。

《巴黎之胃》(Le Ventre de Paris)是法國作家左拉寫的一本具誘惑的城市之書。故事場景設定19世紀末,巴黎市中心最熱鬧的食品大型貿易市場──巴黎大堂。這個曾是傳統市集的巴黎中央市場,近似臺北的西門町或五分埔,是生鮮、乾貨、衣飾、人潮聚集之地。西元1183年國王腓力二世,為來自各地的商人建立一個遮蔽的群聚之處。進入工業革命的1850年代,更興建了護體的大型玻璃和鐵構建築體。因此集聚之地五味雜陳,遂被稱為「巴黎的肚腹」,或謂「巴黎之胃」。小說中的主人翁,發現整個城市正進入重建的宏偉計劃中,市場內的各式攤商與貿易商,在龐大繁盛的商業機制下,出現資產階級社會的層層剝削現象。作者雖旨在描述現代化的歷史過程,卻也細细描寫了各式法式吃食、古蹟與文化景點,捕捉了以食物為象徵的不同社會階層、現況、政治衝突、當時文化面向,竟使此書成為具有「在地性」的文化觀光指南。

「巴黎之胃」有兩個隱喻,一指在地飲食,一指在地流動系統。1973年,「中央市場」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現代建築。因中央市場改建失敗,法國政府在1978年規畫一座新的大型美術館之際,不再迷信新建築,而是選擇了「奧塞火車站」的古蹟再利用。1900年建成的奧塞火車站建築兼容新舊,它位於塞纳河左岸,直到1939年,一直是法國西南部鐵路的終點站。1939年以後,它被用於郊區服務,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部分變成了郵寄中心,也曾成為電影拍攝場所,例如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改編自卡夫卡的《審判》(The Trial)便以它為場景。為彌補羅浮宮和龐畢度藝術中心之間的差異,奧塞火車站的目標是改建為一座屬於法國的現代美術館。1986年開放時,美術館明確典藏了1848年至1914年的法國近現代藝術,包括繪畫、雕塑、家具和攝影,並成為世界最大的印象派和後印象派藏館。這些藝術品,呈現了一個城市從舊時代到現代的過渡發展,以及巴黎引以為傲的現代藝術創作群。

世界上第一個鐵路車站,則是1830年開通的英國曼徹斯特利物浦車站,在今日亦已被保留作為科學博物館。而全球歷史最悠久的大都市線(Metropolitan Railway)是於1863年在倫敦開通。1905年,大都會鐵路開始電氣化,並在沿線進行了住宅開發。2013年,大都會鐵路舉辦150週年慶,其中一個活動便是巡廻展出的「倫敦地鐵海報展」,展出1908年來,受地鐵公司委任設計的150張原稿海報。這個展覧見證了過去150年的英國設計史,除了提出不同年代的大眾文化,也顯示倫敦居民的現代生活美學。

另外,若要認識當代藝術,許多朝聖者是從德國卡塞爾火車站出發。卡塞爾-威廉火車站(Kassel-Wilhelmshöhe)於1849年底開通,另一條卡塞爾中央火車站(Kassel Hauptbahnhof)則於1856年完工,二戰遭受破壞後於1960年改建完成。1990年代高速鐵路取代了中央火車站的重要性,它遂於1995年改為文化車站,除了是卡塞爾文件大展的展區,亦在車站附近發展了藝廊、餐館、建築中心、戲院與卡漫美術館等文化據點。至於從卡塞爾-威廉火車站搭市區一號電車上山,可以發現一個日本湯屋,山頂則是威廉古堡。多年前,威廉古堡曾被挪用為文件展的展區之一。

葡萄牙波特港的聖本篤車站,被譽為「全世界最美的車站」。它位於市中心廣場,原址是16世紀落成的本篤修道院(Benedictine),1783年毀於祝融後曾再重建。19世紀時因年久失修,又遇到葡萄牙鐵路擴建計畫,當時的葡萄牙國王卡羅斯一世將之改為火車站,並以修道院為命名。1916年落成的聖本篤車站,整體風格受到法國布雜藝術(Beaux-Arts)影響,但內部設計卻如同一座葡萄牙藍白瓷磚藝術館。

藍白瓷磚實名為「阿茲雷荷瓷磚」(Azulejo),是葡萄牙文化代表之一。此字從阿拉伯文衍生,為「磨亮的石頭」之意。「阿茲雷荷瓷磚」以白底藍色為主,宛如中國青花瓷的葡式風格。車站大廳的瓷磚畫作,共計兩萬片瓷磚,呈現出葡國的歷史、舊時生活等,活生生成為生活中的美術館。據當地人說,「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未成名時,曾到過這個城市當家教。故事中前往霍格華茲學院的車站亦受這個車站所啟發。盛傳書中的九又四分之三月臺,就在車站內部。

城市現代美術館,一如一座城市的文化駅站,通往過去也通往未來。在這暫佇的空間,來往者總期待看到現代性中的地域性,或地域性中的現代性。它像一個站牌,本身就提供了地誌的想像。因為如此,一個新興的城市現代美術館,被期待的不僅是國際化或全球化,其現代性與地域性的關係,更是佇留的原因。而每個城市的駅站,也讓人看到一個城市交流中的文化樣態。

主辦單位:新北市政府/總編輯:龔雅雯
企劃編輯:于玟、翁玉琴、劉柏村/執行編輯:闕巧婷
出版機關:新北市政府文化局/承製:典藏藝術家庭股份有限公司

2020春第006期|朝向下一個三十年的美術館有機體
觀點|現代性的驛站與軌道

未來的美術館什麼樣?我們正邁入一個全臺數個縣市地方美術館即將相繼竣工開館的新時代,科技理念及工具、社會文化藝術思潮各方面的加速發展,都讓人對美術館及其所能引發的未來想像充滿了期待,也令人好奇,可能性與實際情勢之間究竟有怎樣的距離或是碰撞? 本期跟隨2020年的腳步,遨遊於專欄作者散文詩式的漫行之中,也時而放飛想像,開啟對三十年後美術館觀展體驗的大膽想像。

分享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