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當藝術跳脫空間限制, 在當代形成不同面貌的可能性 ——賴香伶、林宏璋對談

當藝術跳脫場館與空間限制,將量能輻射到整個城市之後,其表現手法是否會更有變化,甚至逐漸累積成地方底蘊,讓在地群眾一同實踐藝術。新美館顧問──賴香伶專欄,每期與專家對談美術館議題,本期將與策展人林宏璋一同聚焦美術館或藝術季的空間型態,如何在當代形成不同面貌與可能,並且與所在城市的文化、常民生活相互影響,使得觀賞與體驗藝術的方式更加多元。

圖說:獨立策展人、美術館營運顧問賴香伶認為,跟著作品穿梭於城市不同點,使得觀眾通過身體移動,來感受展覽的連貫性和深度。

圖說:策展人林宏璋提到,當作品走出空間限制,重獲真實面貌之後,才有可能與在地文化、宗教和政治影響相互疊加。


新美館(以下簡稱新):如何在歷史時空和當代社會的雙重語境下,透過非典型美術館空間,思考展覽文本、場域空間、和群眾的關聯?

林宏璋(以下簡稱林):回想20多年前,我回臺灣的第一個展覽《2002 臺中國際城市藝術節-好地方》,不僅僅是挑選和展示作品,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夠將展覽和地方歷史、文化呈現出來。

我從小在臺中舊城區長大,這裡的經驗和記憶深深影響了我,特別是在日本時代,臺中作為一個日本政府試圖模仿京都的城市,常民和官方空間的交融在這裡格外複雜,這些都成為了展覽的核心元素之一,透過這些元素,我試圖重新思考臺中的空間政治和美學概念。

因此對我來說,策展是一種時間的照料,將照料的時間概念融入到展覽場域和地方,並且不只停留在美學層面,還要能提出對當代社會的反思,以及從烏托邦到異托邦的轉變,進而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印記,引發對於身處空間和時間的新思考。

現在想想,從20年前我就蠻常引用這樣的空間政治與美學概念,所以到了2024年《給平凡的萬華人散策》展覽,更包含了行路人在城市中的經驗,嘗試邀請觀眾進入城市場域,並且將這項行為轉化為藝術事件,有計畫性地激發與啟發地方及人們,並且從中進行新的實驗和挑戰,為觀眾帶來意義深遠的藝術體驗。

賴香伶(以下簡稱賴):我特別想聊宏璋剛才提到的「行路人」。這是一種具有身體感的觀展體驗,就像我們在《給平凡的萬華人散策》展覽中,跟著策展人穿梭於城市不同點,這樣的設計可以讓觀眾通過身體移動,來感受展覽的連貫性和深度。

又或是我們很常使用的詞彙「flâneur(漫遊者)」,不僅僅描述觀眾在展覽場域中的漫遊,更反映了他們對於城市空間和展覽主題的感知和回應。因此,除了展品本身,更包括了展覽布局、互動元素以及策展人對空間和時間的設計利用。


賴:所以當觀眾的身體經驗,以及在城市穿梭的行為,成了策展考量之後,該如何將這些元素有機地融入到每個決策中,使得展覽除了作為觀賞作品的場所,更是一個與觀眾互動、對話和思考的平臺?

林:在探討觀看方式時,我們可以分為兩種主要的模式:垂直式和水平式。垂直式觀看是從鳥瞰或上帝視角來看待事物,這種方式通常強調理性和整體性,使觀眾能夠一目了然地理解事物。然而,這樣的觀看模式可能會減少一些感性和身體經驗,因為它偏向於視覺與理性的分析。

相比之下,水平式的觀看方式更加注重漫遊者(flâneur)的身體經驗。漫遊者通常透過步行在城市中延展他們的感知,這種水平的身體經驗允許他們接觸到各種不可預期的機會和偶遇,這些偶遇往往成為展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這樣的經驗中,五感被最大化地刺激,更觸動了觀眾更豐富的感官和情感反應。

水平式的觀看方式也可以被政治美學化,例如在都市規劃中,我們通常處於上帝視角,但是這種視角的受眾常常是普通大眾。然而,如果我們能夠以漫遊者的角度來重新思考城市經驗,將觀眾從被動的接收者轉變為創造者和參與者,這樣的水平經驗能夠為藝術創作提供豐富的素材和啟發。

因此,作為策展人,我們不僅要考慮展覽的內容和布局,還要思考觀眾的身體經驗如何在展覽中被引導和豐富化。水平式的觀看方式不僅能夠提升觀眾的感官體驗,還能夠啟發他們對於城市空間和社會結構的更深層次理解。

賴:我們或許可以來談幾個以城市作為載體的國際雙年展或藝術節,它們與傳統的白盒子空間展覽有著顯著的不同。首先,不同於包括了美術館和典型美學空間的白盒子展覽,城市雙年展通常將藝術作品置於真實的城市場景中,讓觀眾可以通過這些作品來探索城市的變遷、歷史的發展,以及當代社會中的議題。其次,城市雙年展提供了與觀眾更直接、更親密互動的機會。觀眾可以在自己熟悉的城市環境中探索藝術作品,這樣的環境可能會激發出更多的思考和感受,與單一的白盒子空間相比,這種互動性更為豐富。


新:最後想請問兩位分享,近年來在國際上有哪些走出空間場域限制的策展,特別令人印象深刻?

賴:我想分享伊斯坦堡雙年展。記得當年參觀第十四屆伊斯坦堡雙年展時,在巷弄房舍中觀賞到藝術家 Francis Alÿs 的黑白影像作品《寂靜阿尼城》時所感受到的驚喜和震撼。藝術家針對土耳其複雜的歷史文化和阿尼城絕美的城市景觀進行創作。伊斯坦堡雙年展的場地涵蓋了美術館、文化中心,也包括商場和其他非傳統空間,更富有生活氛圍的地方,例如小店舖、城市角落,甚至是部分破敗的建築。透過行路而開始尋路,接著通往讓人感到挫折的迷路,作為觀眾,尋找藝術作品的過程充滿了挑戰和發現,這不僅僅是視覺上的體驗,更是身心上的共鳴,而我也是在這此的雙年展中,更加了解伊斯坦堡這個城市。

林:當我們在談走出白盒子這件事的時候,或許也能去了解,對抗白盒子的必要性在於揭示其可能掩蓋地方歷史和文化的痕跡,許多事物可能會被理所當然地神聖化。因此當作品走出空間限制,重獲真實面貌之後,才有可能與在地文化、宗教和政治影響相互疊加。

舉例來說,敏斯特(Münster)的雕塑十年展中的一個案例,展示了美國藝術家Michael Asher 在使用舊福斯拖車呈現作品的方式。這臺車子在展覽期間常常會移動位置,觀眾除了巧遇,就得去特別詢問這個作品今天在哪裡,這種遷移不僅反映了行路、尋路再到迷路的身體經驗,更挑戰了傳統展覽空間的限制,並主動探索了更多元的展覽形式。

文字:黃映嘉
攝影:蔡耀徵

2024|8月號
專欄/當藝術跳脫空間限制, 在當代形成不同面貌的可能性 ——賴香伶、林宏璋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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